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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第十三回 因纳妾玉坛占上房 为题诗悦来忌正室

却说尤氏唤玉坛将这夏氏、吕惟扬、周配高捆绑得结结实实,然后将悦来所见所闻之事,只说自己亲耳听见的,一一根究起来。三氏吓得魂不附体,又难抵赖,又无辩词,惟碰头而已。尤氏命玉坛将鞋有底,每人先打了四十个嘴巴。又将门闩上,钉了五六只小钉,每只露出钉头一分许,向三人自颈至脚,每人打了四十下。打得皮开肉烂,鲜血淋漓。然后灌了喑药,随唤了赖吉、贾望、陶服、黄仁进来,吩咐道:“这三个狗才既犯奸情,复敢在背地里毁骂主子,不法已极。虽薄薄责,不足蔽其罪孽。着你们将这三个狗才娼妇绑在侧屋柱上,粪涂其齿,到明天方许松放,准他们养痛十日后,即便出来服役。派周配高打扫前后房屋,每日舂米六斗,兼给你们使唤,当三小子便了。派吕惟扬值烧火挑水、洗菜淘米煮饭,每日限舂米四斗,着赖吉管押。至于夏氏的娼妇,仍派针黹,交悦来管押。这三个狗头,你们须要严严笃责,不许徇情,就是冤屈磨厉些他,也不算过。你们都是新来的人,不知我的性度,我专恨的是奸猾之人,犯了出来,不能宽恕的。至于糊涂忠直之人,偶有小过,我倒还能彀宽恕过去。所以这王氏及两个小丫头,从卖到这里,我怜他生就糊涂种子,就不去顶真他们了。你们各人也要留心一二,不得自取其辱。”黄仁等俱答应了喊个“是”,便将这三个人带了出去,照着尤氏的吩咐办理不题。

这里玉坛、尤氏、悦来三人坐在一处掺手促膝,各道别怀离思,恩恩爱爱,快不可言。即淫欲一事,都不在心上了,直讲到天明时,大皆和衣就在尤氏床上睡了。一觉起来,尤氏命一切下人称玉坛少爷,尤氏即便将过继及收悦来的事情赶紧办起来,就在对面那一间空屋里做新房。命玉坛写了一张过继帖子。又命玉坛自己回家去接童氏到来,且教明了玉坛对童氏如何的说法。一面发帖请男女亲戚。因入籍未久,却无嫡族至亲,不过拉拉揣揣,亲族有几个而已。命众家人张灯挂彩,整备筵席。又唤了两班乐工。到了十一日,各项置办齐全,到辰时之候,玉坛领着老婆童氏先到,随后亲戚也一齐到了。尤氏都一一接见。之后命玉坛在大厅上陪客,自己在女厅上陪女眷先吃了点心,然后走到正厅上,向众亲戚将承继一节的缘由,花言巧语,至情至理说了出来。众人俱道狠好,深深道喜。随将过继帖子取出了,请众人画了花押。复到女厅向各女眷也将这过继的话说了一遍,又将收悦来一节也告诉了。众女眷都向尤氏、童氏道喜,童氏十分欢喜。随后玉坛同着童氏对着尤氏行了全礼,改了称呼。玉坛夫妇俱称尤氏为继妈。

即晚玉坛收了悦来。初进洞房,见悦来开了脸,坐在花烛下,更觉娇艳,不啻仙女下凡也。玉坛口占一绝。

诗曰:

心机费尽傍红妆,却是东风第一香。

合卺繁文似可废,新郎原是旧时郎。

悦来听得末两句有些轻薄,不要将来因先奸后娶之故轻看我起来。也随即口占一绝以讽之。

诗曰:

庄姜犹且赋终风,况是宵征命不同。

带结同心何作恃,此时反觉虑无穷。

玉坛听了这诗,心上发起急来了。便向前去拉着悦来的手道:“妹妹,今晚我两人正是快乐之时,你倒动了烦劳心了。我是这样丧良心的人么?我日后待你若有一些差迟……”悦来恐怕他罚出恶咒来,连忙掩住了玉坛嘴道:“你敢罚出咒来,我勿撕你嘴下来算不得。”玉坛道:“你逼到我不得不罚咒的。”悦来道:“你不要发急,我信你就便了。”然后玉坛随手把悦来抱到床沿上坐下,替悦来松纽扣,解裙带,取睡鞋。悦来自己脱了簪珥下来,交玉坛藏放妆台抽屉内,然后两人睡下。鸳鸯枕上恩意如膏,翡翠衾中春心似火。不由自主,便将一枝玉管插于越艳之牝,两片金莲压在萧郎之背,携云握雨,倒凤颠鸾,几有两个时辰,然后海澨潮来,昆冈太息。

方思安寝,又被河鼓频催,两人只得起来梳洗,先到尤氏房里去请安,又商量定了一切的赏劳,及本日的酒席。悦来又到童氏房中去请安。一连闹上三日,方才众亲戚一齐回去。十四日安静了一日,十五日过元宵节,一样张灯悬彩,庆贺元宵。散席后尤氏向童氏道:“我本要留你长住在此,大皆热闹些呢。你家里的事势所不能,我也难来强你。总要多住两天才放你去呢。”童氏道:“本应在这里奉侍继妈的,无奈家中公堂事情甚多,虽有同居叔伯弟兄,总是各顾各房,谁也不来照应一些的,所以不得不就要回去。况家中仅存两个佣人看家,心上也放心不过。”尤氏道:“既如此,准于二月十六日送你回去罢。你家中须要添一个使女,替替零碎手脚。我将侍茶与你带回使用便了,一切薪水之费我自揣季专人送来。现在与你的首饰衣裳银两食物,我已叫悦来包裹停妥,有单账一纸,先交付与你,你回去时自己检点检点。”童氏一面答应,一面双手按了单账有过后,便跪下地去磕头申谢。尤氏搀了起来,又道:“今晚是元宵佳节,你们夫妻要一块儿睡的。”童氏道:“还是让他们一块儿好,媳妇一个人睡,倒觉得舒展些。”尤氏道:“夫妻既在一块儿,当着这元宵首节,自然要陪着你的。况你是就要回去的人,并且要陪到你去后方息呢。”悦来道:“这大娘无从推诿,我也不肯放他到我床上睡的。”一面说,一面执烛送童氏、玉坛到童氏卧房中去睡了。一夜情景不题。

到十六日,尤氏、玉坛、童氏、悦来正在说笑之间,史堂同了施猾计、蔡氏、高周回来了。一进门,来的家人所以不认得了,于是黄仁等跪下地去请安告罪。史堂道:“我也不来怪你们的,你们应得这样照应门户。”一直从大厅至载阳堂进去,处处都有灯彩,又不见有一个认识的人,心中甚属怪异,到了上房,尤氏先看见了史堂,便指着玉坛、童氏道:“你继爹回来了。”大皆站了起来,尤氏便将一切根由,以及更换家人的事,花言巧语,骗得史堂十分欢喜。尤氏便命玉坛、童氏拜见,又命悦来磕了头。史堂随命施猾计、蔡氏、高周过来磕头,尤氏吩咐道:“你这三个奴才的所作所为,我已尽知,嗣后果然改过自新,各守本分,我也不来追究。你们如敢再有差迟,这里我的家法是无情的。”着施猾计改名败计,司买办事。蔡妈帮着王妈洗衣净溺桶等事。高周在三墙外听候上房使唤,一齐住王妈间壁空房内。三人答应了,便退下,收拾卧房去了。史堂又道:“我本拟二月中回来的,因安庆府城隍庙坍塌坏了,现在择二月初二日兴工修葺,地方上派我作董事,推托不去,只得应允了。所以偷这空儿来走一趟,不意碰到这个喜事。”尤氏道:“你见面钱可曾带回来?”史堂道:“你替我办就是了,我不管的。我此番回来,只能耽搁五六天就要起身的,赶紧要在家与你们闹热几天呢。”尤氏道:“你要怎样的闹热,依你办就是了。”史堂道:“无非逞此两代同堂饮酒看花而已。现在吃的有芹笋刀鱼,赏的有梅兰木华,岂不妙哉!”尤氏道:“却也有趣的。今晚是来不及了,你且歙息歙息,且到明日罢。”到晚饭后,大皆在尤氏房中闲谈到三更后才睡。

明日玉坛一早起来,料理一切家务,并命施败计买办一切新鲜鱼菜,吩咐厨下赖吉整备筵席。自己同着贾望、高周收拾花草,摆得整整齐齐,处处收拾得精精致致。史堂见他灵巧勤慎,更加欢喜。到下午时,各样齐备,大皆坐席,行炙纷纷,对花畅饮。史堂意欲考试玉坛的才学,便道:“玉坛,我昨日闻你继母赞你做的诗很好,今日要你做一首瞧瞧。”玉坛道:“向来没有考教,还要求继爹指教一番,或能长进。”便到书案上取了花笺,吟成七律一首,送与史堂看。

诗曰:

天伦乐聚载阳堂,膝下承欢捧玉觞。

螟蛉于今似教诲,桩护随序著慈祥。

窥帘紫燕来由贺,绿柳黄莺为鼓簧。

命我挥毫吟即席,收将春色润枯肠。

史堂一看便道:“颇好。再与你继母推敲一番,自然水到渠成矣。”复向童氏道:“想必你的诗也是妙的,何勿将这素心兰吟他一首出来,给我们看看。”童氏道:“长久不做,荒疏得狠了,不知还能凑得出否?便向书案拈出笔,写成一首七绝,呈交尤氏手中。

诗曰:

楚魂昨夜出深山,日暖风和品自闲。

虽落红尘尘未染,冰心一片在人间。

史堂、尤氏俱赞道:“作意甚高,立品在玉坛以上。”史堂又向悦来道:“你也做一首来去。”悦来答应了。心中想道:“大娘这一首诗的意思,难与他比肩的样子,我偏要将素心兰说得平常。”遂执起笔来,也写一首七绝。

诗曰:

是兰香味不寻常,一律堪称王者香。

若把素荤分贵贱,画蛇添脚太周详。

史堂笑道:“到底你是老手,有学问的口气中。”明知悦来有意讥刺童氏。尤氏从中解释道:“悦来是个蠢人,他向不讲究花品,只晓得颜色好,香味好,就是好花了。如今我也来做一首。”心中无非要劝谕悦来。说童氏在此虽属可忌,他在这里不能不多耽搁几日。况且童氏为人贤而有趣,不必忌他。随口占一绝云。

诗曰:

溱洧池边芍药舒,近之如与善人居。

余虽不是看花侣,纵使当门何忍锄。

史堂笑道:“到底你是老手,有学问的口气。”尤氏道:“承你赞赏,赏金是要明日送你的了。”史堂道:“赞金也不要你送,我也不来搜肠挖肚了。再换别样令罢。今日是第一次合家欢,便要行一个合家欢的令。要确切,要确切。要书上的句子,合着书上的称呼。”尤氏道:“我先行。”便命玉坛自斟了酒两杯,便道:“无子而有子。”史堂也命玉坛自斟了一杯,便道:“螟蛉有子。”玉坛站起来,将三杯酒齐干了。另斟了两杯,双手送到史堂、尤氏面前道:“父兮母兮。”尤氏道:“只要你肯谓他人父,谓他人母,不要愁卒我不卒的。”玉坛道:“不敢存此心。”尤氏、史堂干了酒。史堂命童氏斟一杯道:“有妇人焉。”童氏站起身饮了,便斟了两杯,先送一杯史堂面前,道:“天锡公纯嘏。”又送一杯尤氏面前道:“我姑酌彼金3。”尤氏道:“这两句书用得更趣了。”史堂、尤氏同着干了。童氏又斟两杯,先送一杯玉坛,道:“匹夫不可夺志也。”尤氏笑道:“将‘志也’二字去掉了,更确切。”史堂道:“你实在会取笑,也不像做婆婆说的话。”尤氏道:“合家欢原当说说笑笑,方才有趣。”童氏又将一杯与悦来,道:“彼丈夫也,我丈夫也。”尤氏道:“童小姐的用书实在化得有趣。”玉坛、悦来俱饮干了。悦来道:“我不便寓在称呼之内,只可报一个自己的称呼饮了三杯罢。”随斟了三杯道:“妾妇之道。”史堂道:“颇概得过,倒也省事。”悦来立饮了三杯。尤氏道:“我们以此收令罢。”午后吃到此刻,已交三更天了,随命取汤吃饭,饭毕各自归房睡觉。一连闹了八天,中间还有南词、杂耍等项,不必细述。

到了二十六日,尤氏先打发史堂起了身,随后命玉坛、侍茶、黄仁、败计送童氏回家。尤氏又替史堂送童氏见面礼,然后起身。尤氏、悦来在家觉得寂寞无味,惟有查理下人所司之事而已。

一日早上,悦来要到玉坛书房中去礼拜南华女史,走到高周卧房门首,只听见猫在房中急声大叫,悦来探进头去一望,只见高周在那里将尤氏所爱的一只乌云盖雪的猫颠倒吊在那窗户上,拿着一根小木棍敲打。走进去询知,昨晚这只猫偷吃了他的鱼,所以打的。悦来夺转高周打了十几下,又押令将手放在桌面上打了十几下,押令将猫解了下来,便往书房中烧了香,转到尤氏房中,替尤氏梳头。尤氏道:“我这几夜乱梦颠倒,梦见夏氏妈妈将我绑在靠椅背上,将粪帚打我。一连两夜,总是这一个梦,不知何故?”悦来道:“奇哉!我也是一连两夜做这个梦。我所以今日一早起来,就到南华女史那里去烧香礼拜,祷祝了一番。”又将高周打猫一事说了一遍。尤氏道:“怎么只打他这几下?”悦来道:“为了畜生,不便过于责罚。”尤氏道:“我也要到那里礼拜礼拜呢。梳完了头,我们回去走走。”不一时,梳完了头,两人同走到高周房门首,听见蔡妈在里面骂人,不知骂出什么来,且听下回分解。